芳吉知春芝兰香
——吴芳吉其人其诗

 
Comment(s)打印 E-mail 中国网 2015-09-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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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杜承南

吴芳吉 [资料图]

吴芳吉 [资料图]

1932年5月29日,成都文化界人士齐聚皇城内致公堂悼念一位新近去世的诗人,著名作家李劼人致追悼词,这位诗人:“不是通常那种吟风弄月,抛撒点闲恨闲愁的诗匠,而是具有杜甫悲天悯人的思想,白香山平易近人的社会观念,逐处要想救国救民,逐处要想在民众悠悠的冤枉路上开一条直径,要想在森严黑暗中放一道明光,要想解除人民的烦恼,要想促进人类的幸福。这些惨淡经营的苦心,都一一表现在他的作品里……”蓉城文坛洒泪送行的这位诗人便是民国初年举国闻名的诗人、重庆大学创始人之一、教育家吴芳吉。

一、金榜题名上清华

吴芳吉(1896-1932)字碧柳,自号白屋吴生,世称白屋诗人。祖籍湖北孝感,“湖广填四川”时,先辈迁往江津德感坝。吴芳吉生于重庆杨柳街碧柳院,那时,其父吴传姜正在重庆经营绸缎生意。

吴芳吉七岁时,父亲因事系狱,随母返回江津,依伯叔为生。年十岁,步行百里往重庆探视身陷囹圄的父亲,长跪阶前,并上书为父申诉,吴父得释,乡人称其为仁勇双全的“孝子”。1906年,吴芳吉入白沙镇聚奎小学,在进步教师萧湘等影响下,倾心革命,以《读外交失败史书后》一文名噪全川,获得“神童”之誉。吴芳吉家居贫民窟,盗娼赌博者多,父亲吴传姜就用石灰将墙门刷白并写“白屋吴宅”字牌,意为清白之家,吴芳吉就自取名“白屋吴生”。后来白屋诗人名扬华夏。

1910年吴芳吉考入北京清华留美预科学校(清华大学前身)。该校是美国退还的庚款所办,校中美国教员势力很大,这些教员学识并不深厚,但薪水、住房等待遇反比中国教员高出许多,造成美中师生关系、美中教师关系异常紧张。不久,四川籍学生何鲁、黄秉礼同美籍教师因故引发冲突,被校方开除,中国学生大为不满,群情激奋,酿成学潮。吴芳吉等十人被推为学生代表,抗议学校当局。吴芳吉年龄虽小,表现最为坚定,他模仿唐骆宾王《讨武曌檄》撰写《讨校长檄》,并书横幅长条,张贴于学校食堂墙上。

随着学潮的深入发展,学校当局大为惊慌,于是暗中施压,拉拢分化,将吴宓、吴芳吉等十名学生代表除名。后经教育总长范源廉过问此事,校方同意十名学生代表“留校察看”,半年后无过激言行方可恢复学籍。吴宓等九人先后返校继续学习,只有性格刚烈的吴芳吉却坚持认为自己无错可言,无过可悔,终被校方勒令开除。吴芳吉表现出的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勇气,吴宓大为叹服:“碧柳性格之激昂高洁,殆无可比。”

据吴宓回忆,众代表返校时均将责任归咎到吴芳吉身上,加之吴芳吉在学潮中最为坚定、慷慨激昂,既使他愿意认错悔过,校方也不会同意他返校。吴芳吉离校后,暂时寄居于一族兄家,族兄见吴芳吉被清华除名,态度冷淡,令吴芳吉宿于阶下,任意呵斥,屋檐雪落满身,吴芳吉只好以报纸覆身取暖。吴宓得知吴芳吉陷入困顿,邀集其他同学募集款项,亲送至吴芳吉处。起初,吴芳吉闭门不纳,后见吴宓久久等待,确有真心实意,才把手言欢,尽释前嫌,从此两人正式订交、情同手足。

1913年春,失学之后的吴芳吉在北京短暂逗留后,得同乡资助,返回四川。将至宜昌时,盘缠用完,加之长江航运因兵荒马乱受阻,吴芳吉一路饱受磨难,历时五个月,绕行三千里,方抵家乡。回乡后,受尽乡邻奚落,皆以吴芳吉为反面例子,责骂子弟时竟说:“杂种,汝欲如吴芳吉无用耶?”白沙人朱茀皇,时为袁世凯宠幸,声势煊赫,乡中小儿传唱:“读书当学朱茀皇,莫学白屋吴家郎。”

二、脍炙人口《婉容词》

1914年年初,吴芳吉与本乡女子何树坤结为秦晋。何树坤是江津蓑衣滩人,毕业于白沙新本女校,擅刺绣、烹饪。吴芳吉入读清华学堂之前,与何树坤订婚。吴芳吉被清华开除学籍后,何家力主取消婚约,何树坤对吴芳吉一往情深,非吴不嫁。《吴宓自编年谱》有载:“碧柳被清华开除后.乡人又传说:碧柳流落北京,穷苦无聊,现正学习为裁缝(缝衣匠),云云。何氏于是提议解除婚约。不料解除后,树坤在家寻死觅活,哭闹不休,坚执非恢复婚约不可。何氏又遣原媒来请恢复婚约。吴夫人曰:‘吾家虽贫.吾子何患无妻?如此反复随人播弄,有同儿戏,实所不甘!’事遂阻。……某日,吴夫人在某亲友家,有婚丧事,赴宴席。树坤知之,立即往见吴夫人,伏地大哭,泣诉其诚挚之情,‘必欲为君家妇,否则宁死。’长跪不肯起。吴夫人感动,允复婚。

婚后,吴芳吉先后赴乐山嘉州中学、叙永永宁中学任教。在永宁中学教书时,吴芳吉曾到附近的真武山上游玩,山上有一“婉容墓”,令其驻足良久,不忍离去。墓中的婉容是光绪年间永宁府一个武官的女儿,年仅16岁,身患肺痨,不堪病痛,趁随家人游览真武庙之机,投入庙侧黄桷树下古井中自尽,家人为寄托哀思,将其葬于黄桷树旁,碑上刻有“亡女婉容之墓”。“婉容”,这一哀婉的名字,激发了吴芳吉的诗思,他挥舞生花妙笔写出一首震撼文坛的名篇《婉容词》,诗作一经发表,顿时众口传诵,不胫而走。:“天愁地暗,美洲在那边?剩一身颠连,不如你守门的玉兔儿犬。残阳又晚,夫心不回转。……”《婉容词》描写了“某君”到欧美留洋,另觅新欢,抛弃了在家苦等他学成归来的发妻“婉容”,“婉容”为此悲愤欲绝,投江而死。全诗90余句,语言流畅,不事雕琢,却感人肺腑,荡气回肠。诗作被选入大中小学教材,被中国诗界誉为“几可与《孔雀东南飞》媲美”的传世之作。

这首诗反映了吴芳吉对婚姻的态度。五四前后,婚姻自由成为时代的潮流,这固然是历史的进步,但有些人打着婚姻自由的幌子,嫌弃或休掉糟糠之妻,以追求他们心目中的“理想爱人”。吴芳吉对此类行径深恶痛绝,不以为然,认为这是对女子极大的不公。尽管何树坤远非知书达理的贤妻,吴芳吉对其却一直不离不弃,绝无新派浪漫诗人对待婚姻和爱情的草率和不负责任。何树坤文化程度不高,性情时有乖戾,但吴芳吉下定决心不离婚,以自己的德行感召对方,在给吴宓的信中如此写道:“在此过渡时代,自有无数男女牺牲其中,他人有然,我宁独异?……吾人随事以身作则,倘有差失,贻害何穷!”吴宓为追求毛彦文,欲与发妻离婚之时,吴芳吉亦极力劝阻:“离婚,今世之常,岂足为怪。惟嫂氏非有失德不道,而竟遭此。《学衡》数十期中所提倡者何事?吾兄昔以至诚之德,大声疾呼,犹患其不易动人,今有其言而无其行,以己证之,言行相失,安望人之见信我哉?吉所遭,视兄为苦,而终甘受无所怨者,我辈一言一行,效之者众,宁自鞿羁,无以误他人也。”吴芳吉在婚姻问题上以身作则,忠贞不二,他曾对重庆大学学生杨德光谈道:“旧式妇女思想纯净,一片真诚,有她可爱之处,反较新式女性更为可亲。”在吴芳吉的影响下,很多学生纷纷打消了与包办配偶离婚的念头,恪守传统婚姻道德,牺牲自己,成全他人。

《婉容词》一经发表,吴芳吉声名鹊起,并在诗歌创作中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,批评全部否定传统诗格的“突变论”、全盘欧化的“另植论”、墨守陈规的“保守论”。他主张诗歌要有时代感,应进行变革,“非变不通,非通无以救诗亡也”,但固有的诗歌优良传统不可一律摒弃,应加以创造和升华:“余既生于中国,凡与余之关系,以中国为最亲也。余之经验,悉中国所赋予也。余之于诗,欲以中国文章优美工具,传述中国文化固有之精神。”吴芳吉的诗歌语言清新流畅,朗朗上口,形式自由活泼,长短不拘,创造了别具一格的“白屋体”,于二十世纪初期的民国诗坛一枝独秀,香漫神州。

正如程千帆先生所言:新体与旧体互相排斥甚至咒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它们之间的继承,渗透融合终于接轨的时代即将或已经到来。吴芳吉诗歌创作正是如此,艺术特色鲜明,形式的创新,对旧体诗的改进,句式参差不齐,声韵铿锵,具有音乐旋律美。又融合大量口语、谚语、俚语,通俗晓畅,朗朗上口。

三、夙兴夜寐薪火传

在十多年的教育生涯中,吴芳吉的足迹遍布江津、长沙、上海、西安、沈阳、成都,在众多大中学校任教,教书育人取得了丰硕的成果。

在长沙明德中学任教时,他极为重视师道,在给吴宓的信中这样写道:“学风之坏以师道之堕落为其总因,师道所以堕落固由为人师者之无学德无诚心;其一即由办学校者之不能尊师。然今之具学德诚心以为人师者尚不难见其人;办学校之能尊师者则千万不能得一!彼辈之于教师,盖仅有金钱之关系,无道义之负担;有暂时之契约,无永久之轨范;如此而欲士气之发皇,几何其能有济矣。”一席话,振聋发聩,掷地有声。

1926年5月,身在西北大学的吴芳吉遭遇“围城”之困:吴佩孚部刘镇华率军包围西安,意在消灭陕西的国民军,双方展开拉锯战,势均力敌,相持不下。到了七月,西安城中弹尽粮绝,西北大学师生杀马煮草,掘鼠捕雀而食。吴芳吉身陷险境,生死未卜,心境却坦然自若,有诗为证:“生命何渺茫,此心日恬泰。知到弦歌辍,坦然归上界。”(《民国十五年中秋后二日断粮》)他不惧炮火,组织“围城读书会”,指导学生读书,弦歌不废。最危急的时刻,他与学生柳潜相约至垂毙时,即整肃衣冠,赴学校礼堂坐以待毙,以保留最后的尊严。

此后,吴芳吉又任教于成都大学,并参与创办了重庆大学,任文科部主任。他认为大学教育的宗旨是:“明伦饬礼,移风易俗,立人道之极则,开万世之太平。不仅贩卖智识,装点门面而已。”作为重庆大学的创建人之一,吴芳吉受命起草《重庆大学筹备委员会成立宣言》,为重庆大学提出了“研究学术、造就人才、佑启乡邦、振导社会”16字办学宗旨和“耐劳苦、勤学习、尚俭朴、爱国家”12字校训,这不仅决定了学校的办学方向,也凸显了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,至今仍是重庆大学认真践行的圭臬。也与社会主义教育事业所遵循的准则如出一辙。在重庆大学,吴芳吉讲授《文学概论》,深受学生欢迎。《文心雕龙》研究泰斗杨明照教授回忆说:“著名《婉容词》的作者吴芳吉教授给班上开《文学概论》课,经常板书《文心雕龙》原文,绘声绘色,娓娓动听。我心悦诚服,被那秀词丽句的骈文吸引住了(这是读私塾、初中时未曾见过的文体)。从此便与这部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名著,结下了不解之缘。”

四、舌犁笔耕播芳馨

1931年,为“使读书的种子不绝于乡里”,吴芳吉应江津县长谷醒华几次三番诚挚邀请,回乡主持江津中学校政。在江津中学校长任上,他励精图治,以身作则,向师生宣讲明人刘宗周的《人谱》,提倡学古人德行,学校面貌焕然一新。

随着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加深,吴芳吉特别注意砥砺学生的爱国精神。“九•一八”事变爆发当晚,吴芳吉立即召集全体学生到操场集合,声泪俱下地历数侵华日军的残忍暴行。他呼吁全体学生上街游行,举行了声势浩大的“水陆大游行”。吴芳吉大步走在师生的前面,不断振臂高呼口号“打倒日寇,收复失地。宁为沙场鬼,不作亡国奴!”。在此期间,他还创作出抵制日货的简短有力诗歌《仇货买不得》,这首诗短小精悍,却言简意赅,震撼人心,很快就传遍了重庆的大街小巷。

1932年“凇沪抗战“期间,吴芳吉在给湖南省府秘书长的友人刘鹏年的信中写道:“吉欲赤手空拳与敌寇拼之,决于下月东出。如湘军赴沪,请兄为吉结识诸健儿。”在友人的劝阻下,未能成行,吴芳吉立誓以从军精神办学。为激励国人抵抗外侮,吴芳吉写出长诗《巴人歌》,歌颂英勇抗日的军民,呼吁民族觉醒,拿起武器,长期抗战。终因爱国心切,积劳成疾,不幸于1932年5月9日遽然辞世,年仅36岁。

吴芳吉在《为沈教授懋德传赞》中写道:“士当文化绝续,种族存亡之际,己立立人,人存存我,任重而道远……既当修身,又须淑世;既以储学,又必致用。只手而回万众之心,匹夫而树百年之计。”这何尝不是吴芳吉的夫子自道之语。吴芳吉逝世后,吴宓撰文沉痛哀悼:“吾生平阅人不少,又读书所及,尝细绎中西古今人之性情行事,用为比较。窃谓若论其人之天真赤诚,深性至意,不知利害,不计苦乐,依德行志,自克自强,一往而不悔,未有如吾友碧柳者。”信哉斯言,入木三分!知芳吉者,吴宓也。

岁月匆匆,忆往昔峥嵘青春,白屋诗人与世长辞已经八十三年过去,而重大成立至今也已八十六年,作为诗人、文学家的吴芳吉开创的人文学科的优秀传统八十年来若断若续,不绝如缕,怎不令人忧心忡忡,扼腕叹息。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,新时期的重大。人文社科几经折腾,终于恢复生机,欣欣向荣,像涅槃凤凰重又鼓翼翱翔。我们极目远眺,仿佛可以看见白屋诗人正站在云端,俯视着美丽校园,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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