喑哑的声音

0 Comment(s)Print E-mail China.org.cn, August 30, 20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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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的十一月底,孙良应邀到济州讲学。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刚当上济州师院的教务主任,想在校长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,托孙良在郑州联系几个名人到那里讲讲课。已经有两个人去讲过了,他们回来说,济州发展得很快,都快超过郑州了。还说,那里的师生虽然笨一点,但求知欲很强,很崇拜有真才实学的人,让人很感动。 “你的老家还是很有希望的。”那两个人对他说。现在轮到孙良自己去了,他想借此机会亲身感受一下故乡的变化,同时也看望一下自己的伯父。他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,伯父到杭州出差,曾专门拐到上海看过他,还给他留下了五十块钱。当时,那五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,够他花上两个月的。

坐着老同学派来的林肯牌轿车,走高速公路,用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济州。进入济州境内,他的眼睛就望着窗外,看公路边的那些麦苗、沟渠和麦地里的农人。农人们在清除地里的杂草,当他们伸起腰来的时候,几只乌鸦就飞了起来。看到这种情景,孙良有点激动。他想下车到麦地里走一走,和他们说几句话,听听乌鸦翅膀扇动的声音。可一想到麦地里的那些湿泥会把他的皮鞋和白色的袜子搞脏,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。再说了,高速公路上也不准随便停车啊,他想。

他在济州讲了两天课。既然师生们喜欢听那些热门话题,他就向他们介绍了已接近尾声的人文精神大讨论。他讲的时候很动情,讲完之后,有许多学生围上来要求签名,购买他带来的自己的论文集。为了减轻学生们的经济负担,他按半价卖给了他们。不过,他给老同学的那一百本,可是按原价给的,因为那是给学校图书馆的。他问这一百本要不要签名,老同学说你省点力气吧,前面那两个人我也没让签。孙良说不签也好,我的手都签酸了。

讲完课的当天晚上,他的老同学来到他下榻的济州宾馆的三二四房间,说院长明天请他吃饭,并交代他见到院长该说些什么, “我们的高院长其实是个政客,现在还兼着副市长,此人喜欢附庸风雅。”孙良说,你放心好了,我不会给你丢脸的,我知道怎么对付这种鸟人。

房间里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,他把下午卖书的钱整理了一下。漂亮,一共有一千五百多块钱的收入呢。他将“请高院长斧正孙良”几个字反复练了几遍,然后把它们写到了书的扉页上。忙完这个,他就到楼下的小院子里散步。这里处于闹市区,周围的嘈杂更衬托出了这里的幽静。据说中央的领导人每次来济州视察,也都是住在这里。那些低矮的仿古建筑,在清冷的月光下,确有某种迷人之处。它们仿佛和历史沟通了起来,并和现实保持着距离。他看到这里的一些女服务员也很漂亮,她们说的不是济州话,而是标准的普通话。他倒很想听听济州话从那些漂亮姑娘口中说出来,是什么样子。有一句话说得好,乡音就是回忆的力量。

一个女服务员也在外面散步,她耳边举着一个小收音机。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,孙良闻到她身上有一种泡泡糖似的香味,他还听到了一种比较耳熟的声音。服务员听得很入迷,没有注意到孙良跟在她的身后。后来,她在一株悬铃木旁边停了下来,抱着那个小收音机,小声地哭了起来。

回到房间,孙良一直想着他在悬铃木树下看到的那一幕。他基本上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,看不清也不要紧,在一群女孩当中,他保证能把她挑出来,因为哭过的女孩子,眼睛会像小兔子那样发红。他相信自己能够把她带到房间里来,抚慰一番她那伤感的心灵。是啊,来济州仅仅是讲讲课,确实有点太单调了。

在对付女人方面,孙良虽然说不上是个高手,但也屡有斩获。孙良知道自己的性格中有某种轻松的东西,很讨女人喜欢。过了三十五岁之后,他感到自己的外貌、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,那种轻松的东西依然存在,但又加入了一些新的内容——主要是沉稳,以及沉稳中蕴藏的某种难以捉摸的因素。沉稳有沉稳的优势,能给女人一种可依赖感;难以捉摸也有它的好处,能增加诱惑力。他确实有过不少艳遇,对这一点,孙良不像一般人那样抵赖。他乐意把其中的一些故事说给朋友们听。他很会剪裁,故事中比较困难的那一部分,在讲述的时候,他都顺便略去了。他不愿给生活抹黑,不愿让大家对生活失去信心。他想,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,起码应该让朋友们感到生活是简单而有趣的。

他又走出了房间,这一次他没有到院子里去,他只是挨着楼梯去找那个听收音机的女孩。他尽量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,在楼梯上走上走下。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烟,可他并不点着,因为楼道里铺着地毯。后来,他看到二楼的服务台有一个小收音机在独自响着。他在那里默默站了一会儿,顺便用放在服务台上的一把指甲刀,修剪了一下指甲。再后来,他就把那个小收音机带回r房间。当然,在带走之前,他在那里留下了一张条子。上面写着:我想听听新闻,把收音机带到了三二四房间。他本来还想说明自己是高副市长的客人,但一想到那样做有点庸俗,就免掉了。

当女服务员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,他已经给电台的那个女主持人打通了电话。他捂住话筒,很有礼貌地问服务员,这个收音机能不能借给他用两天。说着,他掏出一张印有领袖头的钞票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。他不想让那个女孩子有被污辱的感觉,所以他又捂住话筒说, “钱先拿去吧,我明天会给你作出解释的。”接着,他就听到自己对着话筒又说了起来。那是一,种深思熟虑的即兴表达,当然其中要有一些必不可少的间歇。在这陌生的故乡,星光在窗外闪烁。他斜躺在床上,边听边讲。他慢慢讲得流利了起来,他感到自己的声音,从容而优雅,寂寞而自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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